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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苏霏:半个南京人在意大利 [打印本页]

作者: eve    时间: 2006-3-22 15:06     标题: 苏霏:半个南京人在意大利

下雪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漫天的细雪无声地飘落,很快就覆盖了小城周围起伏的群山、城内参差的屋顶、以及行道树消瘦的枝桠,却盖不住城里越来越繁密的灯火,街头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又快到圣诞节了。

晚上九点现代舞成人班下课,十几个女孩子在更衣室里涂脂抹粉。满眼的梳子、唇膏、吹风机、香水瓶晃来晃去,叫人眼花。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兴冲冲地样子让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个很不相干的形容词:“磨刀霍霍”。如此隆重的装扮并不是为了登台,而是要去吃饭——这个晚上全班搞年终聚餐。原本聚餐是订在二十号以后的,因为知道到时候苏霏要回国,那些意大利甜妹们把日子特意提前了一周多。

聚餐的地点是一家古色古香的比萨饼店。主餐厅客满,老板带我们穿过一个角落里尚有积雪的庭院,推开了后院里一间餐厅的门迎我们进去。拼桌子,挪椅子,原本食客不多的这间后餐厅在十几个女孩的笑闹声中忽然有了生气,就像墙边那壁炉里的火苗,扔进去一块助燃剂,呼的一下就串腾得老高。

比萨饼上来了。这家店的比萨极有特色,扁长的形状,摊在一块块木板上端上来,极大而薄的。长度将近五十公分,宽度也有十五公分左右,面的厚度却只不过比质地上好的圣诞卡稍微厚一点,烤得脆脆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奶豆腐(MOZZARELLA)和红红绿绿的配菜,热气腾腾。一口咬下去,脆的饼,粘的奶豆腐,带韧性的火腿,鲜美的蘑菇,酸甜的西红柿酱,口感和滋味都搭配极佳。只是再美味也不过是比萨饼而已,虽然一帮人点了八九种不同的比萨,终归也还是比萨。何况西人的吃饭习惯是各人自吃盘中餐,不碰别人碗中菜,所以吃来吃去也就是自己点的那一味,哪里能比我们国人聚餐——七大盆八大碗的满满一桌大家共享,那才叫气派,才叫热闹,才叫口福。

女孩们却吃得很开心。一杯杯啤酒、冰茶、果汁下肚之后,一个个话匣子也打开了。虽然每周在一起上两次课,好些人原本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这会儿却聊得热火朝天。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们,话题无非是时装、流行歌手、新电影还有男朋友之类。又说起圣诞假期的计划,有个说要去南美洲,尝尝夏天里的圣诞节是什么味道,几个女孩羡慕之余自我解围地说,还是喜欢留在北半球过白色圣诞,可以去滑雪。于是话题转到滑雪,一个女孩说起去年圣诞假期她在瑞士少女峰一天之内穿过山谷连滑几十公里的壮举,对面的女孩一面由衷地表示钦佩其技艺高超,一面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季节去少女峰太贵,摆着被宰么,还是留在意大利滑雪实惠。这边滑雪的话题还没有结束,旁边另外两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岔到到瑞士找工作的事情去了,先是抱怨意大利的工资太低,然后又说起了自己老板如何抠门的笑话。就这么七嘴八舌没边没际地聊,时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那肆意无拘的笑声引得旁边零星的食客直朝这边张望。女孩子们却没有收敛的意思。饭店暖黄的灯光映着她们光洁精致的面孔,显得格外的红润而生动。有一刻我从她们说笑的内容中游离了出来,只是觉得周遭满是启启合合的朱唇皓齿,满是波光流转的明亮的大眼睛,满是灿如夏花的妩媚笑容,满是随着笑声肆意飘摇的卷的直的的长发……忽然感到一种压力,来自青春的压力。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给我们授课的安娜老师说自己老了,二十七岁了。我忍不住插嘴说二十七岁也算老么。安娜问,那你多大?我说比二十七大很多很多。不可能,安娜满脸置疑的说。是真的,我说,我三十五岁。这时候我看到安娜精致优美的下巴快掉下来了,满脸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样子。我指了指身边一个女孩,不信你问玛达莱娜,去年我和她一起上古典舞课的时候告诉过她我三十四岁。象听到了什么奇闻,安娜马上告诉边上正在热烈聊天的女孩子,你们信么,苏霏说她三十五岁。然后又是一片惊叹,我听到平时上课经常排在我身边的一个女孩说,我一直以为你二十四五岁。

你们中国人总这么年轻,高挑优雅的卡米说,看上去比我们意大利人年轻十岁。我微笑着享受她们的恭维,心里很明白这只是因为她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判断东方人的年龄。我很清楚自己和她们的不同,虽然舞起来我的轻盈和流畅不逊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但是我的双目下悄然出现了两条若有若无的细纹,更重要的是,我的目光不再象她们那样清澈单纯,我的笑声也不象她们那样恣肆畅快。

对于女人,承认自己老去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三十岁以后的女人,每到年终,总会敏感地想到青春离自己又远了一步。二十五岁的时候害怕三十岁,三十岁之后害怕三十五岁,等到真的过了三十五的生日,发现太阳和前一天的没有什么不同。生活还在继续,老或者不老,都得尽量的美丽和快乐,这是对自己的责任。

其实聚餐的并不全是女孩子,我右边坐着一个小伙子,全班唯一的男生保罗同学。他是在我们上了两个月课之后才来插班的,他那笨手笨脚的姿态经常成为女孩子们在更衣室里摹仿和嘲笑的对象。就在吃饭前安排座位时,大眼睛的莎拉还为自己不得不坐在保罗对面而悄悄皱眉头。保罗在一桌女孩的叽叽喳喳中独自默默地吃着他不加西红柿酱的白比萨。大概是同情吧,罗莎娜问他,保罗你做什么工作?保罗说,音乐,我开了一家音乐学校。莎拉叫了起来,你们知道么,保罗是音乐人呢!女孩子们一下子把头都扭了过来:哦?你在音乐学校当老师?不,保罗谦虚地笑笑,我自己拥有一家音乐学校。他说出了那个学校的名称,一个女孩叫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在火车站附近。保罗,你擅长什么音乐啊?吉他,贝斯,流行歌曲,这回保罗的笑容空前自信。喔!女孩子们开始惊叹,不简单啊!保罗,干么来学跳舞啊?保罗很肯定地说,因为我觉得生活里需要这个,因为跳舞是我的梦想,我今年二十九了,我得在三十岁前开始学跳舞。挺棒啊,保罗,女孩子们的口气透出真诚的赞许。保罗忽然又有点害羞了,可惜我岁数太大了,又不象苏霏那样有基础。不不不,大眼睛莎拉真诚地摆摆手,我们上的另外一个班,芭蕾舞的,有个叫卡尔曼的太太肯定不止四十五了,也是初学者,她女儿都和我们一起上课呢。保罗点头。有女孩说,保罗,我想去你学校学唱歌,给我打折么?说笑又继续下去,现在里面多了一个保罗沉厚的嗓音。

晚餐到十一点半才结束。不管各人点的东西价格有无差距,按人头平分买单,如南京人所谓的“抬石头”。出门的时候,天上飘起了毛毛雨。一大群人里,居然只有那个说想学唱歌的女孩带了雨伞。女孩毫不犹豫地邀请保罗到她的伞下一起走,其他人理解地笑笑。好在雨不大,女孩们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说着笑着就走进了雨里。路上已经少有别的行人了,女孩子们的笑声道别声飘荡在寂寂的街头,飘荡在岁末的夜半细雨里。

独自开车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那些彩灯组成的圣诞树图案和祝福的话语在车窗外闪闪烁烁,真真切切地感到又是一年过去了。好像这一年和上一年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些工作,还是那样的日子,细想起来又好像也经历了些新的事情:最大的一家客户新的联系人对我从陌生猜忌到熟悉信任了;对一家蛮不讲理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客户说出了几年来想说不敢说的那句话;年初满腔热情开发的新品种因为不期而来的中欧纺织品摩擦功夫都白费了,不过还有明年;人民币的增值让一向给我支持的生意伙伴们损失不小,回去要感谢他们宁可亏钱也严守信用;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和几个失去联系多年的老朋友也联系上了,好友中又有几个做了父母,开始教训我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看书和画画的时间比从前少了,上网的时间太多了,该调整了;旅游和登山比从前少了,不过到装修一新的斯卡拉歌剧院看了几场水准很高的芭蕾,还开始学滑雪了……

明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还没有规划,其实我一向是个疏于规划喜欢顺其自然的人。先把今年最后一项规划完成吧:年底回家看看父母,又一年过去,他们更老了也更惦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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